至美的双手

黄顺新

那是一双既没戴钻戒和手镯，也没有做时髦的美甲，甚至还沾着泥巴的手，却是我所见到的手中至美的手。

4月24日上午，我随我们赤壁市文联与作协组织的“庆祝新中国成立75周年走老区瞻旧址看巨变”活动，到中伙铺镇安丰村参观回乡创业的女研究生、年轻的全国人民代表田淑娴的娴子生态稻虾鸭种养基地。

大伙来到基地时，一幅生机勃勃，泛着浅浅水光的巨幅春耕图，赫然呈现在眼前。久违的的阳光下，那一望无垠、刚完成高标准水田平整工程的“大图”上，一台新型宽窄行插秧机正突突突轰鸣着，佛如一支巨大的排笔，在“大图”左上角渐次叠加地循着“巨”字中小“口”第二笔的笔顺，有序地添描着鹅黄的嫩绿。王书记对着“大图”高呼一声：娴——子——，一个黑白相间微若倒写的感叹号和七星瓢虫的小不点若隐若现地应了一声：唉——。

我们沿着“大图"中间用混凝土硬化不久的排灌沟边缘向“感叹号”靠近。少顷，上着白色衬衣，下穿黑色长裤的田淑娴已站在田埂和排灌沟结合段等我们。同行的柳作家上前激动地伸出手说，你就是娴子啊，久闻大名，回乡创业的硕士研究生，年轻的全国人民代表！娴子双手合十捂着手掌，难为情地用略带汀泗尾音的方言说，我数（手）有喱（泥）巴。

这句“我手有泥巴“不知击中了我心头的哪根弦，我不禁一颤，骤然响起一声强音——我就要握握你这沾着泥巴的手，并差点要上前付诸行动。但理智只允许我深看了它一眼，它纤细，不那么白皙，手掌上沾着的泥巴被主人用合十的手掌遮着，主人裤腿上的泥渍，鞋帮上的泥巴分明告诉我们，此时的娴子刚刚用那双拿试管、记数据、敲键盘、写论文的手，疾速地往插秧机上装方块状秧盘。略远处循环移动的插秧机上前后坐着三人，机手居前，后面一左一右两个帮手不断地给输秧装置铺秧。娴子告诉我们，开插秧机的机手是她爱人。

我指了指与稻田相连的一排百余平米大的拱型塑料大棚问娴子，那是什么？娴子平静地告诉我们，那是育秧棚。在“育秧”与“棚”这两个词汇之间，她连一个“大”字都不想向我们这些本土的所谓作家们炫耀。原来此前我在手机视频上刷到娴子用新型农技育秧的整套程序，是在眼前的大棚里完成的。作为一个曾经在偏僻的土地上，与妻子靠十来亩田地养家糊口的草根作者，回想当年那传统的农耕模式，尤其是种水稻的育秧栽田之苦，我简直不寒而栗。谷种要小心翼翼地催芽，一次没催活得买种重催，催好谷芽后再小心翼翼地撒播在放干水的秧田里。晒干秧床渍水、待谷芽长出笔嘴状的嫩芽时，才能轻轻给秧田放水。秧龄达到40天后再移栽到事先耙糊泥巴的水田里。人工栽田长达数小时的躬腰插秧劳作，对腰膝酸软者无异于一次脱胎换骨的淬炼。我曾连续五年在栽田时节因不堪劳累导致口眼歪斜过。我们当年种秧后给秧田排渍的办法是在长竹竿上扎牢草把，一竖一竖地在秧厢之间拖沟。娴子说她给催种、育秧、栽田一次性完成的直播水田排渍，用的是无人机吊适当的重物在秧行里拖沟，包括此后喷施有机肥和农药，全部由无人机完成。可想而知，机械插秧和水稻直播方法，除了能减少了传统插秧模式N倍的劳动量，还能提高了比人工种田高百倍的效率。

回过神来，我不禁重看了一眼娴子那沾着泥巴的手。据我所知，这是一双实干，能干，肯干，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手。我这次已是第二次拜访娴子了。第一次随团拜访时，她的稻—虾—鸭种养规模已从50亩扩大到500亩。我有幸品尝过娴子创新加工的铁法皮蛋。那蛋壳光洁无瑕，蛋体紧凑圆润且晶莹剔透的品相，尤其那咸淡适中，鲜滑爽口，无一丝沤舌涩口外味的舒心口感，至今记记忆犹新。那时这位回乡创业的研究生或许尚处学以致用的探索、试验、发展期，我们同行的神笔型退休干部杨玉梅随后在《安丰记》里，生动记录了娴子创业的艰辛：缺乏创业资金，她焦虑不堪，上下奔走，多方求助过；经常在实验基地夜以继日试验、探索，无暇陪伴、照顾一双幼儿，她疾首自责过；探索如何将实验田里的小龙虾，转到稻—虾—鸭基地全面投放并成功返利，她绞尽脑汁，夜不能寐过。2021年5月，因天气炎热，稻田里禾苗生长太快，放养在稻田中的众多雏鸭找不到归途而死伤惨重时，她伤心欲绝过； 同年5月，她曾因使用微生物调水进程滞后，导致实验田里的藻类一时疯长却无法控制，偏偏当时排灌水系统又出了故障，实验田里的养殖情势十分危急，她焦虑恐惧，情绪几乎崩溃过。那个五月里，她伤心流泪了好几次。五年多来，她没有哪一个日夜不提心吊胆，心神不宁。不是怕鸭子生病，就是担心小龙虾生病……

正所谓踏平坎坷成大道，一路艰辛拼搏，娴子稻—虾—鸭生态种养终于换来传统农耕模式四倍的效益和宝贵的实践经验。而今，有过硬的技术撑腰，成熟的经验壮胆，还有市、镇、村各级领导以及乡亲们的大力支持，这双沾着泥巴的手，已把稻—虾—鸭生态种养基地从500亩扩大到1000亩。根据的成熟经验，水稻生长期有小龙虾、小鸭除草除虫，吸收前期养殖小龙虾剩下的养分，再用鸭粪发酵的有机肥给水稻追肥，尽量减少农药化肥的使用；小龙虾全程在菌藻共生、以菌治菌的水体环境中长成，不仅健康肉满，还白鳃白腹；鸭子在稻田度过一段时间后移到活泉水涧散养，自由觅食小鱼小虾、螺蛳水藻，鸭肉紧致，肥瘦适中，而且这种散养鸭下的蛋还蛋壳密度大，蛋清浓稠。整项稻—虾—鸭生态种养模式，除了造福社会，带乡亲们脱贫奔小康，拿娴子的话说，她要用双手改变中国农民在世界的印象。

送我们离别时，同为女性的田作家见娴子要侍弄这么大的生态农业规模，钦佩而关切地问娴子，哭过莫？娴子双手互搓着沾在手掌上的泥巴说，今年还好吧。

回望千亩“大图”中正在渐次描绿的宽窄行插秧机，联想娴子与爱人用推土机、无人机和收割机等巨笔在这宏图上挥洒的壮景，我禁不住再次望了望娴子那因劳动，因为创业，而沾着泥巴的双手。

（摄影　田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