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一个主角 台下万千人生

根据陈彦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主角》，作为文旅部“新时代舞台艺术优秀剧目展演”剧目来京上演，颇受关注。而其在演出之后引起的热议，也正如剧中“主角”的命运一样，既有掌声与喝彩，也有批评和质疑。台上台下，戏里戏外，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成角之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该剧是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改编自陕西本土作家荣获茅盾文学奖作品的舞台剧，由曹路生编剧、胡宗琪导演、刘李优优主演。主线展示了女主人公从放羊娃易招弟、烧火丫头易青娥成长为一代“秦腔小皇后”忆秦娥的人生经历。然而这并不是一部旨在用名角成长道路来激励人们奋斗的励志题材作品，而是试图揭示残酷人生的真相和“主角”背后的艰辛苦涩。女主角也不像很多“大女主作品”中充满了女性自觉自省意识和鲜明的反抗精神，她始终在一种被陕西方言称为“瓜”的懵懂状态中，被命运裹挟前行，被迫卷入各种纷争，成为别人实现梦想和各种目的的载体，也沦为他人或嫉妒攻击、或渴望占有的对象。剧中用《杨排风》《白蛇传》《游西湖》《狐仙劫》等忆秦娥主演的秦腔剧目串联起她的艺术人生，从“蛇仙”“狐仙”“女鬼”这些女性在传统戏曲中的经典形象，也可以看出自古以来对女性的种种物化。而无论是她以前被称赞的“扮相”“脸蛋”，还是后来被更年轻的“主角”顶替时人们笑谈的“颜值”，也无不揭露出至今仍然广泛存在的对女性评价标准的不公。

忆秦娥的个人感情也充满了不幸，没能和青梅竹马的初恋终成眷属，却承受了各种流言蜚语；无奈中和软磨硬泡的“官二代”刘红兵成婚，却遭遇了对方出轨背叛，只留下痴傻的儿子；就连原本卑微低下的老乡刘四团成了暴发户后，都以为自己有资格对其明码标价；对其迷恋不已的画家石怀玉，也是通过利用别人的痛苦和贫困，来达到自己的种种目的。剧团舞台事故，儿子意外身亡，情人痴狂自杀……忆秦娥却把一切都认为是自己的“罪孽”，试图通过出家来逃避尘世纠缠，但因尘缘未了没能遁入空门，还得继续“把自己架到火上去烤”。最终，正如秦腔黑头的嘶吼，“人去了，戏散了，悲欢离合都齐了；上场了，下场了，大幕开了又关了”——此情此景，流泻出繁华落尽之后的苍凉、无尽孤寂中的感叹，唤起的与其说是对忆秦娥悲剧命运的同情，不如说是对人生、人性更多的深思。

导演擅长使用的“群众演员歌队效果”在《主角》中多次出现。他们是忆秦娥童年的伙伴、是苦练技艺的同学、是冷眼旁观者、是亲历见证者、是推波助澜者、是呼风唤雨者、是伴随其陷入痛苦的砝码、是将其卷入纷争的波澜……他们虽然是配角、是龙套，却起到了突出主题、渲染气氛、不可或缺的作用。另外剧中易招弟、刘忆、宋雨等孩童角色，均用“偶”的表演方式在舞台上呈现，也别具深意。无论是孩子，还是演员，如果始终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任由他人安排。而人的一生，又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整个作品以经典现实主义为底色，以写实和白描为主要手法，又融入传统戏曲的美学特征与虚实互补的当代意境营造，在近乎空荡的舞台上，用一把椅子，几根立柱，出将入相，行云流水般讲述了跨越四十年的悲欢离合与时代变迁。而最重要的，仍然是对处于历史当中的人的辨析与反思。正如该剧海报点题：一个妆容美艳的女演员，在“卧鱼”动作的瞬间，头像倒置，表情淡然，眼角流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光芒万丈与心事万千成为鲜明对照，而繁华与苦难共存本是人生常态。台上也许只有一个主角，台下却有万千人生，有人看到了美，有人看到了泪，不同的人生体验和审美态度，会从中得到不同的感受，产生不同的态度，这也正是当代戏剧艺术所应该具有的复杂性与开放性。

记者／王润　摄影／方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