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日报全媒体记者 饶敏 马丽娅
年幼时经历山河破碎,家破人亡;成年后拿起武器,奔赴战场。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接受枪林弹雨的洗礼,只为让祖国和后代永享和平,荣立赫赫战功;战后,回到家乡的大山里,深藏功名,甘守清贫,不求索取。
他,就是家住崇阳县铜钟乡大岭村、一辈子用热血和赤诚诠释共产党人初心的老党员吴炳堂。
“在部队,我第一次学文化,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双目失明,拄着拐杖,和普通的高龄老农没啥区别。但掀起衣服,战争年代留下的满身伤痕,仍清晰可见。特别是说起“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这些烈士的名字,他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攒在一起。
这是9月10日记者在大岭村见到吴炳堂的一幕。
大岭村是崇阳龙泉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宁静,美丽。吴炳堂今年94岁,除开参军的3年时间,一直生活在这里。
“我出生不久,父母相继去世,大10多岁的哥哥一直照顾我。日本鬼子来后,在龙泉山宿营、扫荡,滥杀无辜村民。”吴炳堂介绍,哥哥19岁那年,两兄弟在山洞躲日本鬼子,有一天实在饿得不行,偷偷下山找吃的,谁料遇上鬼子。
“山脚有条小河,哥哥走在我前面,刚到河对岸,鬼子朝哥哥开枪,血流一地,哥哥当时就去了……只有当兵赶跑鬼子,才有好日子过!”年幼的吴炳堂心中埋下抗击外敌、保家卫国的种子。
哥哥去世后,他无依无靠,十几岁还穿着打满补丁的破短裤,腰间系根草绳,给有钱人家放牛、打短工,有一餐没一顿地勉强度日。直到1951年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他积极响应号召,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志愿军15军45师135团3营机炮连的一名机枪手和炮手。这是一支英雄部队,团里的2营,就是革命烈士黄继光所在的营部。
“刚参军时,部队在河南,我在那儿入了党,还上过人生仅有的几节文化课。”60多年后,部队的生活仍令吴炳堂念念不忘,“部队能吃饱穿暖,又有首长和战友关心,文化课上第一次学到了知识,我特别激动。是党给了我新生活!”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为了练好本领,吴炳堂非常刻苦。机炮连的炮是八一炮,能打1200米,非常重,一匹马驮不起。为了提高夜间作战能力,他白天将毛巾打湿绑在眼睛上,争分夺秒地进行训练。
1951年3月,吴炳堂随15军北上,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先后参加过抗美援朝的4次战役,其中最著名的是上甘岭战役。
“上甘岭是此生抹不掉的记忆……”
战争的开始,意味着伤亡。上级指示,每位上战场的战士,须提前给家人写一封信,如果牺牲了,这封信将作为遗书连同遗物一并寄给家人。
“我学文化的时间短,那时还不会写信。”吴炳堂介绍,出发途中,他把攒的几元钱掏出来,放到路旁一棵大树根部,用石头压着,“我这一去也许回不来,这些钱留给活着的人。”
1952年10月14日凌晨,上甘岭战役打响。美军调集6万余兵力,大炮300余门,坦克170多辆,出动飞机3000多架次,对志愿军两个连约3.7平方公里的阵地上,倾泻炮弹190余万发,炸弹5000余枚。连续多日,交战双方于上甘岭拉锯,上甘岭表面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其惨烈为近代战争史上前所未闻。
“子弹擦着头皮飞过,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耳边响起战友留下的宣言,脑子想起哥哥被杀害的情景,我心里想着‘为了和平,要狠狠地打!’”吴炳堂回忆。
当时,他们使用的苏式机枪,长时间射击后枪管会烧红,必须等到冷却后才能使用,否则会爆膛。刚开始还能不停地加水冷却,后来因山头坑道内缺水,战士们的嘴唇都干裂了,给机枪用的水更是奢望。再后来,只能组织士兵晚上偷偷爬下山去山沟取水。
夜晚,敌人发射照明弹,一发现动静,立即用火力猛压。吴炳堂同几位战友一道下山取水,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到山沟,舀到了一点水,他匆匆赶回时,却发现其他战友全被击中,躺倒在路途……那些用生命换来的水送到坑道后,战士们没一人舍得喝,最后留着冷却机枪。
敌人密集的炮火切断了中国军队的后勤供应线,前线部队常常断粮断水,有时一天只有一块火柴盒大的饼干充饥,有时一连三、四天没吃的,他们就找被炮火削下来的松树枝咀嚼充饥。
炮火产生的强烈冲击波震荡着坑道,不少战士的牙齿磕破了舌头和嘴唇,甚至被活活震死。一次,为了救护身边的战友,吴炳堂当场被炮火炸晕,苏醒后随手抓了把土,里面竟有二三十块弹片,那个战友倚靠的一截一米来长的树干上,竟有一千多个弹片和弹头。
战争结束,吴炳堂所在的机炮连仅剩三名幸存者:一个双腿被炸断,右臂被炸残,另一个被炸得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而他腿上中枪,背部负重伤,一片血肉模糊。
吴炳堂老伴黄秀珍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大捧军功章和证书铺满小桌,其中一本泛黄的退伍证上写着“吴炳堂,出生时期:1926年10月;籍贯:湖北崇阳,志愿兵15军45师135团3营机炮连步机枪手”;署名盖印为“国防部长彭德怀”。还有两枚三等功奖章,四次嘉奖通报,一枚“金日成”奖章……
黄秀珍遗憾地说,丈夫从部队带回的军功章和证书,原来可装满一脸盆,后来不小心弄丢很多。如今剩下的这些,是她在整理东西时发现的,于是一直压在箱底珍藏下来。
小布包里的一切,气吞万里,重逾千钧,真真切切是用命换来的!
“我安安全全地回家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我识字不多,不管在哪工作,都是一样做事。”1954年,吴炳堂谢绝组织安排的工作,申请回老家。从小失学的缺陷,到和平年代越来越明显,他对这个“软肋”的敏感和清醒,影响着一生命运的走向。
“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给我写信!”临别时,师长再三嘱咐他。
回乡后,吴炳堂先后当过村里的民兵连长、贫协主任和村支书。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他和村民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种地、开荒、修路、修河床、建桥,还参加过县里修筑青山水库、包家坳水库、西岔窝水库的工程……
没有补贴,没有工资,仅靠种地维生,一干就是20多年。吴炳堂始终吃苦在前,冲锋在前,带领村民艰苦奋斗,不懈努力,只为能过上好日子。
“结婚前,他一贫如洗,家里连半间房子都没得,上工地也没双像样的鞋子,就连到我家提亲,因为拿不出钱,就背了一大包军功章去的。”老伴黄秀珍说。
“结婚后,也常吃不饱饭,每天一罐薯,上面蒸一小盆米。米饭要留给孩子,他只吃我们剥下的薯皮。”黄秀珍告诉记者,他们原本有8个孩子,可有3个因病没钱治疗夭折,这些痛楚,丈夫都藏在自己心里,从不对外说。
贫穷没有压倒吴炳堂,反而练就他一身的生活本领。凭着在部队训练出的枪法,他上山打猎,抓兔子、野鸡给孩子“打牙祭”;无师自通学会做板凳、木桶、打棕榈绳,卖了买些米粮;采挖一些中药草,帮乡亲治疗跌打损伤……
日子窘迫时,有人劝吴炳堂:“你是战斗英雄,有功于国家,现在有困难去找政府解决啊,何况师长还让你给他写信呢!”
他回答:“战友们都牺牲了,而我安安全全回家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守护江山的人,只与牺牲者比。他依然低调俭朴热心,无论年岁多高,仍暴露于风霜雨雪,忙碌于春种秋收,自食其力,自给自足。
“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功臣!”
60多年过去,英雄垂暮,吴炳堂爬满皱纹的脸上,镌刻着逝去的岁月峥嵘。
“记得小时候生产队放露天电影《上甘岭》,方圆十里的乡亲们赶来观看,当荧幕上激烈的战斗场面拉开时,大家个个热血沸腾,但父亲却默默离开了,眼泪直往下流。”吴炳堂的儿子吴归华仍记得那一幕。电影,触及了吴炳堂深埋在心底的悲伤。
“逢年过节,父亲总会斟上几杯米酒,添几双筷子,闭上眼睛,口里喃喃细念,听不清在说什么,我想一定是在祭奠长眠在上甘岭的战友。”吴归华说,随着年岁增高,很多事父亲都不记得了,唯独对那些逝去的战友刻骨铭心。父亲以前最大的愿望是找到曾经服役的部队,回去祭拜战友,经常在半梦半醒时说要去找部队。如今他双目失明,且已94岁高龄,这一愿望也由强烈归于平静……
“他从不提及过去的战功,如果不是落实拥军优属政策,挨家挨户调查退役老兵情况,他的事迹根本无人知晓。”铜钟乡人大副主席吕焰南记得,2009年他到大岭村走访,听村民说起吴炳堂,登门看到那些勋章和证件后,才发现自己身边竟藏着一名“大英雄”。
“老英雄被发现后,每年我都接他到乡卫生院检查身体,有时去县里住院治疗。”崇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时任铜钟乡乡长胡向辉说。从2010年起,乡党委政府每年定期对老人的身体健康给予关照。
2016年5月,武汉普瑞眼科专科医院得知老英雄双目失明多年,将老人接到武汉,安排专家义诊。无奈,老人的视膜网已陈旧脱落多年,无法复位复明,已缺乏手术的基本条件了。
“即使生活十分困难,他也从不向我们提半点要求。从2018年起,我们酌情将老人的生活补贴从以前每月300多块钱提升到1100块钱。考虑到老人身上生疮,被褥等需要经常晾晒,2016年村里建设易地搬迁集中安置点时,我们特意将老俩口搬到一个带露台的房子里。”铜钟乡乡长宋世峰告诉记者。
“荣誉都是战友们流血牺牲换来的,没有他们,我哪能活下来?!”吴炳堂说,他至今记得战斗结束后,同几位幸存战友一齐来到黄继光烈士遗体前默哀的场景:烈士胸前一个大洞,躯干形同焦炭,全身没有流血,地堡前也没有血迹,因为血都在路途上流尽了……
“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采访过程中,吴炳堂反复地念叨着这些名字。他说,经常会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编辑:hushaopeng
上一篇:
【推动中部地区崛起,咸宁怎么干④】打造健康休闲胜地
下一篇:
2019“一带一路”国际茶产业发展论坛在赤壁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