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但凡土建工地(如修水库、筑河堤),除了上工地的人多热闹、高音喇叭里不时播放着雄壮的革命歌曲外,民工们最欣赏的就是打硪时领唱的打硪歌,也就是鄂南山区民间最流行、人人都能哼几句的鄂南民谣。
说起硪,就是夯实塘坝土堤的工具。总共分两种:一种是飞硪,就是将石块四角用绳子固定,四个人或者八个人拉着绳子利用惯性来操作石块,让其从空中落下,撞击地面来压紧地面的土壤;一种是抬硪,将石磙绑四根木杠,四个人抬木杠,四个站在木杠与石磙形成的四角处,八个人一起用力抬着撞击地面来压紧浮土。
我叫黄如意,今年七十三岁了,家住崇阳县青山镇青山村七组,即青山水库坝下。我没读过几年书,16岁就恋爱结婚了,老伴名叫赵九完,是我本村的同学,初中毕业,曾是村里十几年的妇女主任,连续当选过镇里、县里的几届人大代表。
我在20岁时当上了生产队长,唯一的爱好就喜爱唱具有乡土气息的鄂南民谣,扯秧、栽禾、搭谷或干其他农活时,见到什么就唱什么。“山歌无本句句真”,主要是从平凡的生活中提趣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东西汇聚成山歌,只要一哼一唱就觉得浑身是劲,当地老百姓一听见我唱山歌都禁不住侧耳倾听。
青山水库开始建设时,我还在青山供销社做临时工,每月有20多元的工资。因当时都是邻近县、市、区的外调劳力上工地,作为当地人,我还没有被安排到工地上去。
在青山供销社上班时,我亲眼见到过赵国泰将军微服私访青山供销社的一幕。
记得有一年的秋天时节,赵国泰将军到青山水库建设工地视察后,径直来到青山供销社。他穿一身工作服,普普通通,将一辆吉普车远远地停靠在路边,身边没有一个工作人员陪着,当时并没有多少人认识将军。当他来到青山供销社柜台前,向一位女营业员说要买点生姜、麻花时,女营业员回答说“没有”,将军再询问是否有其他一般供应的食品时,女营业员仍漫声吞气地回答“没有”。
听到女营业员不理不睬的回答后,赵国泰将军顿时火了:“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一个这么大的供销社,连老百姓这点常用的物资都没有,你们是搞什么工作的?你们如果不能及时调运基本的供应物资来,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老百姓的生活需求,明天一律到青山水库上工地去。”
果不然,到了第三天,青山供销社的几位男女营业员真的被调去上工地建青山水库了。赵国泰将军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真的让人叹服。
时光到了1970年,青山水库正是几万人上马的时候了。这时候,我也随着几万大军被安排到水库工地上去了。我们连队因距离家里近,白天一般都在工地上干活,吃饭也在工地上,晚上加班到九、十点钟后就回家了。
因那时机械设备少,除了几台推土机外,其余的都靠人工来完成。
筑水库大坝必须将民工们担的土石夯实。土办法就是打硪。而一个硪二、三百斤重,打硪要选好8个人,身要一般高,力气要大,8个人步调一致才能打出质量,打出效率。为了步调一致,必须用一种劳动号子来指挥,那就是唱山歌,在这里即打硪歌。
在我们连队组建的一支打硪队伍中,我因山歌唱得好被大家推选为打硪领唱者,我队被分配在青山水库主坝靠东干渠的方向负责打硪。
其实,打硪歌就是我们鄂南的民谣改唱的,但是打硪歌与鄂南民谣不尽相同。
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
上工地一般是上午7点多,这时打硪唱的就是“开”字歌,到了中午就要唱“香”字歌,到了傍晚则唱“落”字歌。
如早晨开工时,唱的“开”字歌——
领唱:清早起来嘛合唱:哟伙哩(抬起硪来筑一下)
领唱:把门开呀合唱:嗬哩伙呀唷哩伙(抬起硪来筑二下)
领唱:一阵凉风哪合唱:哟伙哩(抬起硪来筑一下)
领唱:吹进来呀合唱:嗬哩伙呀唷哩伙(抬起硪来筑二下)
领唱:头上金簪哪合唱:哟伙哩(抬起硪来筑一下)
领唱:吹落了呀合唱:嗬哩伙呀唷哩伙(抬起硪来筑二下)
领唱:风吹罗裙哪合唱:哟伙哩(抬起硪来筑一下)
领唱:两边开呀合唱:嗬哩伙呀唷哩伙(抬起硪来筑二下)
领唱:万花留着唷合唱:哟伙哩(抬起硪来筑一下)
领唱:等郞来呀合唱:嗬哩伙呀唷哩伙(抬起硪来筑二下)(声调下同)
……
临近中午吃饭时间就要唱“香”字歌——
“午饭未熟你莫催,没柴没米没筲箕,洞庭湖里担担水,洛阳桥上洗菜归,三岁娃娃哭啼啼。”
“午饭未熟你要催,现柴现米现筲箕,三把四个同桌坐,没见娃娃哭啼啼?”
……
傍晚时唱的“落”字歌:
“日头落水又落窝,姐在门前望亲哥,脱落鞋仔做筶打,一个阴来一个阳,亲哥到了半路上。”
“日头落水又返红,三个亲哥同进门,拎把椅子排名坐,看姐出个么章程,分脏不匀打死人。”
“姐劝亲哥不要忙,拿根笔仔写阉拈,拈到长阉上半夜,拈到短阉半夜深,拈到三阉到天明。”
“一朵乌云占四方,河里鲤鱼占九江,皇帝占着金銮殿,太公占着小庙堂,娇莲占着少年郞。”
……
除了这些形式的,还有“高”、“望”“行”字等歌,记得这样的山歌即鄂南民谣有360多首,当年我从头至尾都会唱,久而久之,在外做事时面对什么都能唱出来。当地山歌根据乡风民俗改写,有时还插科打诨地唱些乡下骂人的,尤其是男女对唱的,你一句来我一句,最受民工喜欢。听到山歌后,大家劲头更足,做事干活快得多,大家不知不觉地在山歌声中劳累了一天都没感到辛苦,这也是当时最有乐趣的“精神生活”了。
打硪歌唱得好,为民工们鼓了劲,而打硪时的工艺质量也不差。
那时,没有现在的标准工具对打硪后的质量进行检测。一般是由检测员到打硪后平整的土地上,用一杆小秤取一正方形的土块称一下,符合所设定的标准即为合格。这就要求打硪时8位民工的力量要均匀,要同时起同时落,砸平砸实民工们担的土石。应该说,打硪时唱的山歌起到了关健作用,因为山歌唱得响亮就会让打硪的人同时用力,我们这支打硪队伍比起其他队的,打硪的质量要高出许多,检测员们后来开玩笑地说,我们这支队伍打硪的质量以后不用检测了。
有一段时间将我调去安模板,据民工们说我不领唱山歌后,换了其他领唱者,他们打硪的质量差多了,劲头也没原来足。于是,大队部又将我调回打硪队伍重新唱起了山歌,为他们打硪时加油助威。
我因打硪唱山歌出了名,大伙作个四言八句称赞说:“青山有个黄如意,山歌唱响水倒退;字句清晰声嘹亮,信手拈来似儿戏。”
我从修建青山水库主坝到后来的溢洪道,前后在这里做工十几年,直到青山水库全部建成。
一晃五十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年青山水库的建设者们那种干劲冲天的镜头,回想起修筑大坝时打硪唱山歌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青山水库修建成功后,为崇阳人民带来了幸福,每当我经过雄伟的青山水库大坝时,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总能想起毛主席的诗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劳动创造幸福,山歌陶冶情操。如今七十多岁的我在田间劳作感到累时,只要哼一哼那些永远不能忘怀的山歌,顿觉心旷神怡……
口述/黄如意 整理/汪国文
编辑:zhusij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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